【忘羡】骑驴走天涯(12)
戳
年关刚过，夜风是带着些寒意的，从窗缝门隙一寸寸呼啸着挤进来，纠缠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，钻到袖子里去，激起一大片鸡皮疙瘩。
魏无羡觉得鼻子有点儿痒，朝天连打三个响亮的喷嚏，炉上炭火都要被他一口气喷灭。他接过蓝思追递给他的帕子随手擦了擦，瓮声瓮气地道:“这天可真冷呀，你们早点睡吧，我也睡去了。”
说着就要往外走去。
蓝忘机道:“去哪？”
魏无羡不肯承认自己被蓝忘机那话惊到，恐落了下风，于是吸吸鼻子颇为无辜地道:“自然是去我该去的地方。蓝大人你高风亮节不计前嫌肯留我住一宿，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，怎么能够打扰大人您休息，我自去隔壁院子睡就是。徐大人虽不喜我，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，总不能把我吞了吧？”
蓝忘机定定看他:“不是要和我一起睡？”
魏无羡扶额:“蓝大人，那只是个玩笑呀。”
蓝忘机道:“我从不开玩笑。”
他说这句话的时候，表情却是极为认真严肃，没有丝毫暧昧。魏无羡自然不可能自恋到以为这蓝忘机竟看上自己，所以才邀自己同床共枕。左思右想，也只有一种可能，魏无羡脸上还挂着笑，眼睛却冷了下来:“难道蓝大人还担心我逃走？且不说师姐特意嘱托，就算我要走，又能走去哪里？蓝大人不希望我去送死，我承你的情，可我也不是蓝大人押解的犯人。”
他这话有些无情，有些恼羞成怒，像是一路上堆积的不满都在此时爆开来，炸地四分五裂，溅得狼藉一片。蓝思追左看右看，有些惶恐道:“前……魏大人，大学士他不是这个意思，你冷静一些……”
蓝忘机闭口不言，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，似是有千言万语要冒出来，又被他一张清冷漠然的脸压了下去，沉沉地落到心口，不叫旁人看见。
落在魏无羡眼中，这幅样子分明是默认了他方才的一番话，于是便更加气恼，头脑一热口不择言:“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？蓝忘机，便是退一万步说，我去送死，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。师姐担心我因为她是我师姐，你算是我什么人？”
蓝忘机猛的抬眼对上魏无羡的目光，一瞬间仿佛沉睡的猛兽苏醒盯着他的猎物，但这一刹那的悸动很快消散，又恢复了平日镇定的模样:“并非如你所想。”
他说完，便再没有为自己辩解，目光清亮问心无愧，像是虚无黑夜一道亮光，照得魏无羡混沌的脑子有几分清醒了。蓝忘机是什么人，做了他多年老对手的魏无羡自然了解。别人说这话可能是推脱可能是欺骗，而蓝忘机说不是如他所想，那确实就不是，他从不骗人。
魏无羡伸手拍脑门，让自己冷静下来:“抱歉……我……”
蓝忘机拦住魏无羡拍打的动作，伸手探向魏无羡额头。他指尖微有凉意，落在通红的额头上，被那灼热的温度吓了一跳:“你在发热。”
不止是浑身发热，魏无羡发现自己鼻子也有些堵，喉咙口恰似被刀片刮了一层皮，沙哑钝痛:“许是不留神染了风寒，没什么大碍，睡一觉就行。”
蓝忘机的脸上却很难看，他冷着脸夺过魏无羡手里的包袱，将人除去外衣塞到被窝里，又朝蓝思追道:“去打些水来。”
蓝思追顾不上惊讶蓝忘机的动作，急急忙忙就去了。
被子方盖到身上还有些冷意，很快就被魏无羡的体温弄得滚烫。魏无羡本人并不觉得他病得有多重，甚至还能跑能跳，因此当蓝忘机倒了杯热水喂到他嘴边的时候，确实是有几分尴尬的:“其实我可以自己来的。”
蓝忘机冷着脸像是没听见，他刚刚脱去魏无羡外衣的时候就发现此人在春寒料峭的日子里，仅仅穿了两件不薄不厚的衣服，潇洒是潇洒，冷也是真冷。他心里责怪魏无羡不好好照顾自己，但又想起魏无羡刚刚说的那句话。
蓝忘机，你是我什么人？
他沉着脸，闭上嘴，一个字也不肯说了。
魏无羡喝了热水，肚里暖融融的，抽着鼻子瞅蓝忘机:“我身体很好的，睡一觉就没事了，蓝大人要是没什么事，不如就去睡了吧？”话说到一半，才想起蓝忘机的床被自己占了，只得厚着脸皮道:“你看我都这样了，蓝大人就行行好让我睡这，跟您换个床？”
“闭眼，睡觉。”蓝忘机伸手捂住他的眼睛，不让他再分神说话:“明日还要赶路。”
魏无羡有些无语，语气还是软了下来:“我这样明日肯定起不来，不如你们先行，我随后就到，我绝对不逃，我保证。”
“魏婴……”蓝忘机似是叹了一口气:“我能信你吗？”
魏无羡闭上嘴，不说话了。他眼前一片黑暗，被蓝忘机有些冰凉的手指捂住双眼，陆离光斑闪烁明灭，耳边是呼啸寒风中蓝忘机极低的呼吸声，不知不觉就这样睡了过去。
睡梦中似被架在炭火上炙烤，睡也睡不踏实，梦也梦不清醒。迷迷糊糊间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人，父母、江叔叔、虞夫人，都是一闪而过。还梦见他到了边关，五花大绑跪在烈日暴晒的校场，对着百万士兵谴责且愤怒的目光。明晃晃的刀枪剑戟指着他，温若寒在台上笑。身体又热，心又冷，想开口说话却是一片沙哑，吐不出半个字，只能听他们七嘴八舌指责怒骂。他环顾四周，像是要在人群中找到那个人。
被晒得滚烫的额头忽然传来一阵凉意，那是一只手，从他额头鼻尖滑落到脸颊脖颈，蓝忘机低沉的声音落在他耳边，问:“魏婴，我能信你吗？”
魏无羡一怔，想要开口，被一只手拽住了，原先手脚酥软似乎踏着九天云，这双手拉着他穿过云层往下落去，坠入他沉重的躯壳内。
窗外，天光大亮，鸟雀争鸣。